part55
你所见到的奇迹，都有无数次失败的经验，而你归零的账户余额，也都有无数次的花点小钱。
——《景口玉言》
一周后，最后一窑的十只圆盘全部入窑，这是比赛结束前的倒数第二天。窑炉房内的气窑是瓷艺协会统一配备的，也是天泉镇其余四十八窑日常所使用的窑炉。
气窑是以液化气为燃料，配备温度表等一系列辅助仪器的现代窑炉，烧制时间比柴窑短，只要十多个钟头，但烧成后仍需冷却一天，所以开窑之时便是斗瓷当日。
不同的窑炉有不同的升温曲线，这阵子宋凉月经常操作，找回了一些当年在美院烧气窑的手感。午饭后她开始烘窑，先用低温烘干窑内的水汽，直到傍晚时分，才正式烧窑。
这一窑大约会烧到第二天清晨，中途至少要变更窑温五六次，每隔十五分钟还得观察一次火候，负责烧窑的宋凉月必须坚守一夜。这虽然是她一人的工作，但景云和阿开也都留下了。
或许是压力太大，大家都显得格外沉静，景云既没有问阿开这次有多大把握，也没有叮嘱宋凉月仔细看住火候，因为太过多余。
已经尽全力去做的事，只需要、也只能够静静等候结果。
午夜时分，窑炉房清冷异常，其余各家都已完工，持续两个月的比赛终于到了尾声，尽管还未斗瓷，局势却很明朗。
延期的一个月内，鹿家窑追加了两窑，可再没烧出之前那样的好物件，因此两日后，鹿家窑拿出的必定还是那只类梅子青釉的冰裂纹六方盆。
陈家窑失误三次后，彻底放弃冰裂纹，老老实实烧了一件粉青釉的蟹爪纹长颈瓶。而李家窑凭借独门秘方，倒是烧出一件釉色与鹿家窑不相上下的小香鼎，可乌釉与高紫金土含量的坯体融合，导致鸡爪纹呈现得尤为明显，几乎遍布香鼎内外，与开片混杂，纹路不伦不类。
余下各家向来不是强敌，此次也没有拿得出手的黑胎青瓷，因而鹿家窑夺冠、得到“瓷王”封号的概率有99%，至于仅剩的1%，便是龙家窑的最后一窑。
只是，没人会在意1%的希望。
寂静之中，闹钟定时响起，靠坐在椅子上的宋凉月起身走到气窑前，她瞥了一眼温度表，又透过窑孔盯了几秒炉内的火焰，才用右手稍稍转动阀门，她升高了窑温，顺便落下闸板、调小风门，降低新鲜空气的流入，增加一氧化碳的含量，使窑炉内的氧化焰切换为还原焰。
“不是有温度表吗？”景云提醒她，“你怎么还朝窑孔看啊。”
宋凉月“啊”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烧柴窑烧成习惯了，不自己看一眼火候总觉得不对劲。”
龙洺轻叹一声，他这个月没出门，但消息并不闭塞，阿开目前的成功率是0，而凉师姐呢，几年没烧过气窑，就算她发挥正常也没有意义。
因为0乘以任何数，都是0。
这个瞬间，小洺爷的数学是很好的。
于是他把景云不敢问的问题，一股脑全问了个遍——
“凉师姐，你烧气窑的成品率是多少啊？”
“阿开，你这一窑有多大把握？你已经会烧了吗？”
“十一啊，还有两天结束，我看别家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咱们是不是也可以准备准备、打道回府了？”
景云坐在窑炉前，双手托腮盯着窑门，连侧脸都不想给他一个，只冷冷地回他：“你为什么又从房里出来了？”
小洺爷抗议道：“我也有人权啊，况且我都在房间待了一个多月没多乱跑了。”他的头发都白染了呢！
“所以呢？”
“所以，这一窑如果还是失败，就不关我的事了。”他帅气地一甩头，“我已经造福过你们啦！”
景云扭头看向身旁的阿开，即使他无可挑剔，她还是得说他一句，“你出房间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门锁好？”
为什么要把龙洺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放出来？！
然而龙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天下，瞧一瞧、看一看啊，龙家窑的小洺爷为瓷艺大会做出巨大贡献——闭关一月！
阿开牵起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像是真的很累，连笑意都比不上原来，景云顿时心疼不已，对龙洺的厌烦又上升了50%。
大概是长夜漫漫，宋凉月也觉得无聊，她打了个安静的哈欠后，突然回应了龙洺：“你要是想造福我们，其实还可以做点别的……”
宋凉月很少主动与龙洺说话，这让小洺爷颇为意外，“凉师姐，你是不是饿了，想让我去买宵夜？”
宋凉月木然地摇头，“大师兄和我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不如……”她侧过脸来，白森森的脸庞衬着白森森的灯光，眼瞳黑得像无底深渊，及腰的长发完全披散开，她伸出毫无血色的手指，指向烈焰滔滔的窑炉——
“拿、你、祭、窑。”
空气刹那凝固。
龙洺的惨叫声撕裂天花板，“啊啊啊啊！凉师姐！你不要说这种恐怖话题好吗！”
宋凉月面无表情地“啊”了第二次，“啊……我是看气氛很闷，想说个笑话。”
“这不好笑！”小洺爷弹跳起来，一边跺脚一边疯狂抖落鸡皮疙瘩，“都几点啦！半夜两点！你的表情又那么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