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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慈涧会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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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充和寇仲登上城楼,遥观敌势。唐军在两座营寨外开始集结兵力,调动井然有序,迅捷灵活,确是军容鼎盛,士气如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仍在初步的集结阶段,已可见微知着,令人看到整个战阵的雏形。
  
  王世充在寇仲耳旁低声道:“朕错啦!少帅可有什么补救方法?应坚守还是迎战?”
  
  寇仲心头一震,王世充真的是怯战,失去信心,故方寸大乱下低声下气来求教自己。王世充这反复不定的情况非常危险,会令他在面对取舍时,作出错误的判断。
  
  他凝神打量敌阵,兵力约在五万人间,其他五千人该是留守营寨。中央清一色是步兵,两翼和前后阵均是骑兵。中央步军又分九组,每组三千许人,由不同兵种的队伍合成,各备弩、弓、枪、刀、剑、盾、拒马等兵器。可以想象作战时在李世民的指挥下阵法变化无穷,随时针对敌人而作出种种最有效的应变。寇仲见唐军如此威势,亦不由得心生寒意,从而推出王世充等其他人的感受。不禁恨起王世充来,若王世充肯听教听话,先李世民一步出军,便不用被李世民抢个先着,累得现在连他都感到进退两难。如若慈涧是洛阳、长安级的坚城,甚或次一级如黎阳或虎牢,他不用想也会主张坚拒不出,凭稳固的城池和强大的防守力削弱损耗唐军的力量,只恨慈涧却是不堪大军冲击的小城池,且根本无法容纳三万多郑军,只能及早依城立寨抗击庞大的敌军。
  
  杨公卿和其他诸将来到王世充和寇仲左右两旁,听候王世充的指示,而王世充则等待寇仲这“护驾军师”的话。
  
  矮壮强横,脸相粗豪,有胡人血统的王世充心腹大将跋野纲分析道:“敌人的动员正接近完成阶段,若我们现在仓促出营迎战,阵势未成,敌人压阵攻来,我们一个抵挡不住,立要吃大亏。照臣下看该以据壕城固守最为稳妥。”
  
  城头十多名将领近半数人点头表示同意。杨公卿亦叹道:“我们已失去在营外会战的时机。”
  
  寇仲晓得杨公卿是说给他听的,表示他不支持在这种情况下迎击敌人。深吸一口气,心神进入井中月的境界,若连他亦失去斗志,此仗必败无疑。从容笑道:“若我们坚守不出,李世民会有什么反应,是挥军强攻?还是收兵了事?”
  
  王世充忽然皱眉道:“真奇怪?他们并没有预备跨壕攻城的工具。”
  
  郎奉谀媚地说道:“可知李世民只是要显示实力,耀武扬威,我们可置之不理。”
  
  大将陈智略沉声道:“李世民的功业战迹,全是从守城得来的,并不善于攻城,所以我们打定主意据城稳守,李世民将莫奈我何。”
  
  寇仲心中暗叹,李世民既是守城的专家,当然比任何人更明白城池的强处和弱点,知守然后知攻。事实上,王世充和手下大将是被李世民的威名和现在显示的实力吓得不敢迎战。
  
  寇仲淡淡地说道:“诸位尚未回答我的问题,李世民究竟是挥军强攻,冲击我们的营地,还是展示实力后收兵了事?”
  
  郭善才道:“少帅怎样看呢?”
  
  众人目光齐集寇仲身上,听他的答案。寇仲哈哈笑道:“李世民不愧纵横无敌的主帅,虚实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我们则连他究竟是挥军来犯,还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转向王世充道:“李世民在测试我们的反应,如果我是李世民,圣上若龟缩不出,他可派出一军,绕往慈涧后方,在那里选取战略地点,设立能坚守的营寨,断去我们与洛阳的联系,绝我们粮草。等到他能成功在慈涧四方建成这类营寨,慈涧将被重重封锁,我们将不战而溃,以最窝囊的方式输掉这一场本应是漂漂亮亮,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的大会战。”
  
  王世充一震道:“少帅是主张出战。”
  
  寇仲道:“我们是别无选择,主动之势已落入李世民手上,当其阵势完成,便向我军推进,待钳制得我们动弹不得之时,我们将变成砧板上的肥肉,任他宰割。圣上必须当机立断,否则延误军机,后悔莫及。”
  
  杨公卿点头道:“少帅的话很有见地,圣上请立即决断。”
  
  王世充的呼吸急促起来,倏地喝道:“就如少帅提议,立即布阵迎敌。”
  
  此时敌阵爆起震天的喝彩呐喊声音,潮水般不断涌来,只见李世民帅旗出现在营寨出口处,主帅李世民在天策府诸将簇拥下,加入唐军中阵。
  
  寇仲仰天笑道:“李世民啊!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真本领。”
  
  郑军从城中和营地源源不绝注入战场,唐军亦开始推进,果如寇仲所料,李世民选取在双方间的小丘作临时指挥台,以旗号、战鼓、号角指挥全局的进攻退守。郑军布的是半月形圆阵,以慈涧城作依托,将防御线尽量缩小,以收紧密集的队形,尽可能形成有机的防御体系,借此对抗唐军较为疏散的进攻型方阵。三万郑军分左中右三师,左、右两师各五千骑兵,两万步军居中。右方骑兵由杨公卿和麻常指挥,左方骑兵则是陈智略为主,跋野纲为副。中军步兵分作四大组,每组五千人,分由邴元真、单雄信、段达和郭善才统率,宋蒙秋和郎奉留守城池。寇仲和张志陪同王世充和其二千人的亲卫兵团位于中军正中处,指挥进兵,统揽全局。方阵的唐军,与半月形依城布阵的郑军,两方兵马,隔远对峙。大战一触即发。
  
  实际上唐军只比郑军多出二万人,但由于唐军布的是疏散的进攻阵式,郑军是密集的防守阵式,骤眼看去,漫山遍野均是唐军和迎风飘拂的旗帜,兵力便似在郑军数倍以上。从寇仲的角度瞧去,前方尽是往左右延展的各式兵种唐军,声势骇人至极点。确是兵悍将勇,军容鼎盛。反观己方,由于先势被夺,被敌军牵着鼻子走,人人脸色沉重,无不抱着能抵住敌军的进攻便非常了不起的被动心态。寇仲排开一切杂念,心无旁骛的观敌察敌,寻找敌人的破绽空隙。
  
  “咚!咚!咚!”敌阵战鼓齐鸣,中军前三组的合成步兵团和前锋骑队向前推进,直逼而来,到离郑军中锋步兵阵千许步外停止,队形往两旁舒展,形成长方横阵,动作整齐划一,迅疾而有效率,尽显训练有素的成绩。虽未真的进攻,已对郑军构成庞大的压力。仍是骑兵居前,步兵居后的阵式。
  
  寇仲欣然笑道:“好一个李世民,我寇仲差点看漏眼。”
  
  号角声起,唐军侧翼两支骑兵策骑缓进,逐渐散开移往外档,像一对巨钳伸展般以掣敌人。
  
  王世充脸色凝重地说道:“少帅看破李世民什么阴谋诡计?”
  
  寇仲道:“右方骑兵共有五队,每队千人,靠内侧的一队就是李世民最精锐的玄甲天兵,也是能凿穿的奇兵,李世民仗之屡克大敌,若我们不能及早定计对付,今仗必败无疑。”
  
  王世充另一边的张志讶道:“我们并不是未曾听过李世民的玄甲亲兵,可是这批骑兵表面看与其他骑兵没有半点分别,少帅凭何判断此队正是李世民的玄甲天兵?”
  
  王世充点头表示同样的疑惑。
  
  寇仲好整以暇地说道:“看他们的坐骑,要比其他队伍的战马安详整齐,这是突厥人观马的要诀,马儿有敏锐的触觉,若主人紧张不安,它会清楚感应,更在行动与神态反映出来。正因这队人马是精锐的精锐,久经战阵,所以人人神凝意舒,不像其他人般心情紧张,遂经马儿反映出来。”
  
  张志定神细看,叹服道:“果是如此,少帅的眼力真高明。”
  
  王世充道:“我们该如何应付?”
  
  寇仲淡然道:“敌方最强的一点,正是弱点破绽所在,假若我们顶得住他们,李世民在今仗将无所施其惯技,至于下一仗,留待下一仗再算吧!”往王世充瞧去,沉声道:“圣上最精锐的部队是否我们身后的亲兵团?”
  
  王世充无奈点头道:“应是如此!”
  
  寇仲笑道:“没有牺牲怎能有收获?圣上只要分出五百人给我指挥,我可对李世民这支钉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迎头痛击,杀一个落花流水。否则如让这队人由阵前杀到我方阵后,又回头冲杀返来,我们将阵不成阵,军不成军!”
  
  “咚!咚!咚!”战鼓齐鸣,喊杀连天,唐军终于发动攻击,漫山遍野却又阵形完整的奔杀过来。双方大军,终于正面交锋。
  
  徐子陵于黄昏时分进入长安城,这回他打醒十二个精神,施展种种撇敌手段,以防被高手如石之轩或婠婠之辈跟在背后,潜往侯希白的多情窝。
  
  侯希白见他回来,喜道:“早猜到你今晚该是时候回来,所以不敢到上林苑去,情况如何?寇仲肯否听你的话?”
  
  徐子陵在书斋一角坐下愣然道:“听我的什么话?”
  
  侯希白赔笑道:“我是不知该问什么才好,所以顺口来这一句,只要寇仲提高警觉,杨虚彦该难逞奸谋。李世民又有什么打算?”
  
  徐子陵苦笑道:“他的打算是管长安事,先干掉寇仲再说其他。”
  
  侯希白呆头鹅的在他旁坐下,茫然道:“这算什么打算?”
  
  徐子陵叹道:“此事多想无益,不如搁下不想。有和雷大哥联络过吗?”
  
  侯希白点头道:“他们昨天入城,住进崇仁里的华宅去,一切似乎颇为顺利,雷大哥他们摆出力求低调的姿态,不过司徒福荣来长安的消息已暗地传开去。不过由于唐郑交战,又有寇仲参与,吸引了唐室的注意力,现在街谈巷议的话题都是与此有关,没有人有闲情去理会一个暴发户的出没。”
  
  徐子陵问道:“见过纪倩吗?”
  
  侯希白摇头道:“这几天她以抱恙为由没有返回上林苑,至于阴显鹤,则仍未有消息,他是否会遇上不测之祸?”
  
  徐子陵叹道:“我们不必胡乱猜测,以免徒然闹得心烦意乱。”
  
  侯希白道:“婠婠来找过你两回,该怎样应付她才好?”
  
  徐子陵道:“她再来找我,请代我和她约个时间在此处会面。我还要去找胡小仙,还有你那幅《寒林清远图》,对吗?”
  
  侯希白精神大振,喜道:“对极!在下还怕陵少忘掉此事。你什么时候去偷,我就什么时候到上林苑制造不在场的铁证。”又压低声音道:“石师全无动静,看来你真的牵发他的伤势,使他必须密藏潜修,希望这段好日子可以拖长一些。”
  
  徐子陵想起石之轩立即头痛,问道:“你的百美图进展如何?”
  
  侯希白道:“只差十来个美人儿,画美人一点不难,难就难在那百首美人诗,首首不同,累得我差点要放弃。”
  
  徐子陵拍拍他肩头道:“今晚到上林苑去花天酒地吧!我要去和雷老哥、宋二哥会合,弄清楚情况后再行事,今晚会是非常忙碌的一晚。”
  
  激烈的攻防战,从上午延续至黄昏。唐军主攻,郑军主守。在李世民的指挥下,唐军将士对郑军发动一波又一波持续不断的狂攻猛击,从远距离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继,无休止地进行着。马蹄军靴踢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双方互有伤亡,血染草原,尸横遍野,战况惨烈。
  
  寇仲以弈剑术的心态面对这场等于由他指挥的剧战,王世充反成他的传令将军。在这一刻,他变成只求成功的指挥者,每一名将士,都是他放在棋盘上的棋子,以冷眼去作出判断,哪子该留,哪子该弃,作为争取最后的胜利。不如此,郑军早抵不住唐军的撼击,被迫退回营里城内。
  
  号角声起,接战中的唐军潮水般退却,寇仲下令追击,却给迅速补上的唐军硬以强弓劲箭逼回来,双方再成对峙之局。寇仲暗责自己疏忽,唐军退而不乱,连死伤者亦全部送返后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却,不宜追击,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丧敌手,身为主帅的确是责任重大。敌我两阵燃起千百计的火把,日战转为夜战,又是另一番气氛情景。
  
  王世充沉声道:“李世民究竟尚有什么鬼主意?”
  
  这是郑军一方每一个人急欲晓得的事,战场上的李世民指挥若定,策略变化无穷,若非有寇仲这军事上的天纵之才冷静应付,一一化解,郑军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双方重整阵脚,移走死伤。寇仲身上多处负伤,他却像个没事人般不以为意,甚至拒绝包扎治理伤口。别人以为他英雄了得,不畏伤痛,他却心知肚明,长生气比任何圣药更有疗效。
  
  他和王世充分派的五百亲卫多番出击,粉碎敌人连番猛攻,他的刺日弓发出的连珠箭,更使敌人心寒胆丧,否则战局会变成由唐军全部操控的发展。王世充的二千亲卫精锐,分作四批让他统率调遣,故每回都是以生力军勇不可当的姿态反击唐军,屡创奇功。
  
  张志道:“真奇怪,李世民为何仍不出动他的天兵?”
  
  直至此刻,那一千被寇仲法眼看破的天兵骑士,只曾伴攻两回,仍在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寇仲微笑道:“大将军累吗?”
  
  张志叹道:“除非是铁铸的,怎能不累?”
  
  寇仲道:“所以大家都累了!李世民就是等候此刻,他的天兵方可发挥最大的效用。”
  
  话犹未已,唐军留在后方从未参与过攻击的一队步骑兵,开始推进,其中正包括天兵骑队在内,退回去的两万步骑兵重整阵势,按兵不动,不过若在李世民一声令下,他们可随时再投身战场。敌人不住逼近。
  
  寇仲拔出井中月向身后休息充足的五百骑兵嚷道:“成功失败,就看我们的本领。”
  
  五百战士轰然响应,寇仲在他们心中建立起无敌的领袖地位,人人乐意追随他,为他效死。此事虽招王世充之忌,但寇仲已顾不得那么多,否则他将横尸此地,洛阳、少帅军全不关他的事。前方中军步兵依鼓声旗号的指示,往两旁横移裂出去路缺口,让寇仲领军冲出,迎击首次杀到的玄甲天兵和数以万计的唐军。
  
  徐子陵从后墙进入崇仁里的华宅,易容改装了的雷九指和宋师道两人正在后厅说话,见徐子陵来会,当然非常欢喜。
  
  双方大致交代别后情况,徐子陵讶道:“为何不见从人,小俊到哪里去了?”
  
  雷九指道:“小俊正在装扮,我们再经思虑后,计划有少许变动,但该是更加完美。”
  
  徐子陵对雷九指或尚有疑惑,但对宋师道却是信心十足,欣然道:“小弟洗耳恭听。”
  
  宋师道洒然笑道:“事实上只有两项变动,首项是因应形势变化,原来司徒福荣比我们想象中的更为胆小,接得我们警告信后,就那么与申文江两人连夜离开平遥避祸去也,生意交由亲弟打理。所以我们不能婢仆成群的跟来。”
  
  徐子陵讶道:“又有这么巧的?他为何不带其他人,而偏和申文江一道避祸?两人关系这般亲密吗?”
  
  雷九指笑道:“你这叫聪明一世,蠢钝一时,当然是宋二爷在信内下料子,不怕申文江敢不与老板有祸同当,亡命天涯。”
  
  徐子陵恍然道:“宋二哥确是算无遗策。”
  
  宋师道笑向雷九指道:“我并不是宋二爷,而是申先生,方管家几时可改口。”
  
  雷九指自掌一记嘴巴,装作诚惶诚恐地说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申爷大人有大量,勿要和小人计较。”这几句话他以带着平遥乡音的夸张语调说出,惹得哄堂大笑。
  
  徐子陵叹道:“若此刻有石之轩、婠婠那类高手来探望我们,我们所有心血将尽付东流。”
  
  宋师道点头道:“子陵说得对,苏管家你该检点些,否则只要文江在福荣爷面前说一句话,苏管家你立即要卷铺盖回乡耕田。”
  
  三人再次对视大笑。徐子陵挨往椅背,心中一阵难过,若寇仲在此,那有多好。大家一起开怀大笑,共商与奸人周旋的大计。
  
  一个声音从后门处传来,老气横秋地说道:“苏管家又犯上什么错失?咦!竟是徐爷!”
  
  徐子陵一眼瞧去,登时心中叫妙,走进来的小俊扮得就像司徒福荣本人大驾亲临,似足图画中他的体型脸相。
  
  雷九指跳起来,一把搂着任俊肩头,探手捏他的脸皮道:“这张脸虽及不上鲁师妙手的巧夺天工,但至少亦有他七、八成的工夫,我保证司徒福荣看到他时,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徐子陵不禁莞尔,笑道:“该说连鲁大师亦以为这张面具是他做的。”
  
  雷九指欣然放开捏着小俊脸皮的手,笑道:“好小子!何时学会拍马屁的?”
  
  宋师道道:“这是我们第二项变更。因为要你徐子陵整天坐在这里扮司徒福荣实在太浪费,所以平时改为小俊代劳,到要在赌桌上显身手,以你的功夫,模拟小俊的声音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任俊捋须正容以平遥口音的语调道:“开押店不但是一盘生意,更是一门学问,想赚钱首先讲商誉,我司徒福荣多赚一个子儿少赚一个子儿绝不是问题,最重要是诸位朋友听到我司徒福荣四个字便有信心。”他说话的音调、缓急和断续均有种令人一听难忘的特征,正因有此异样与别的不同处,故容易被掌握和模仿。
  
  雷九指道:“这是欧良材教的路,司徒福荣确是用这般语气说话的。据欧良材说,小俊学得有七、八成相似。”
  
  徐子陵信心大增,说道:“坐下再说!”
  
  四人坐好后,宋师道道:“我们和官府打过招呼,并请他们关照我们不愿张扬的愿望。陈甫明天会遣几个婢仆下人来侍候福荣爷,至于护院保镖一类我们会透过陈甫暗中招聘,若池生春真的对我们有狼子之心,该会趁机让手下混进我们这处来,我们可将计就计。”
  
  任俊道:“最怕是池生春根本不晓得我们大驾莅临。”
  
  徐子陵思索半晌,向雷九指道:“雷大哥有否传小俊两手绝活?”
  
  雷九指尚未答他,任俊探手摊掌,三颗骰子赫然出现掌心处,笑道:“我现在连睡觉亦梦到自己在赌钱,不过在梦中总是输多赢少。”
  
  徐子陵欣然道:“那会省去我很多工夫。真正的司徒福荣年纪有多大,妻妾子女情况如何?”
  
  雷九指答道:“真正的司徒福荣该不过四十岁,似乎不好女色,到现在仍是独身,所以很多人在怀疑他另有癖好,与宋二爷有一手。”
  
  宋师道哑然失笑道:“雷老哥又来耍我,他是与申文江有一手,而非什么二爷三爷。”
  
  徐子陵望向任俊,说道:“小俊有否心怯?”
  
  任俊肯定地摇头道:“有雷爷和二爷在旁指点,我不但不害怕,还感到乐在其中。”
  
  雷九指正容道:“小俊非常好学,天分很高,子陵不用担心他能否胜任。”
  
  徐子陵道:“这就成了!唯一担心的是小俊的眼神会泄漏秘密,因为只要有点眼力,可看出他是练家子。”
  
  宋师道道:“敢开押店的人背景怎会简单?司徒福荣出身黑道,本身是平遥一个著名帮会的龙头大哥,我这申文江也是世家子弟出身,自幼习武,所以这方面不成问题。”
  
  雷九指道:“我扮的苏管家真有其人,是司徒福荣另一心腹,在平遥武林薄有名气。司徒福荣和申文江逃往平遥,他便南下不知去向,该是奉司徒福荣之命到南方打听宋二爷家的动静。”
  
  徐子陵深感群策群力的好处,自己可轻松得多,说道:“你们今晚好好休息,待我安排一切后,明天可实行我们的讨香大计。”
  
  宋师道讶道:“子陵会有什么安排?”
  
  徐子陵长身而起,笑道:“首先要安排一位绝色美女看上小俊这绝不讨人欢心的司徒福荣,令他改变癖好,改为喜欢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战事终告暂时结束。唐军屡攻不下,李世民鸣金收兵,控制主动的大唐军有秩序的撤返营地。此仗关键处在于寇仲死命抵着李世民的“凿穿天兵”,令唐军无法突破郑军的防御线,双方均伤亡颇重,死伤达数千之众,战情惨烈。寇仲负伤累累,战袍被自己和敌人的鲜血染得斑驳可怖。经过塞外以战养战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军万马的血战中保命之道。但受伤是无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无可避及人挤人的混战中,挨刀碰剑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来自敌人的伤害减至最低,却是寇仲从无数战役领悟出的超凡本领。战士在清理战场,杨公卿和他策马绕过城营,来到慈涧另一边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马沿官道朝东疾走,两天许的时间可抵洛阳。
  
  寇仲道:“待会儿我要去向王世充说话,必须于此设立营寨,以确保粮道畅通,否则若被李世民派小队人马袭劫运粮队伍,可使我们穷于应付。”
  
  杨公卿道:“那就不如索性建一座石堡,可与慈涧遥相呼应,工事兵与匠人可从洛阳调来,如此即使慈涧失陷,李世民仍不能长驱直进,直逼洛阳。而我们若迫不得已退返洛阳,也不惧李世民衔尾追击。”
  
  寇仲讶道:“我们今天刚打过一场漂亮的大仗,教李世民不敢小觑我们,杨公对慈涧是否能稳守仍这么没信心吗?”
  
  杨公卿叹道:“我对少帅当然信心十足。但对王世充则是另一回事!谁晓得明天他又会想出什么蠢主意来。”
  
  寇仲大有同感,说道:“那建一座像点样子的石堡要多少时间?”
  
  杨公卿道:“为抵御唐军攻打洛阳,早在城内储存大批凿好的方石,准备必要时修补破损的城墙。若把部分方石运来建石堡,而人手足够的话,可于十来天的时间弄成一座有抵御能力并容纳数百守兵的石堡出来。”
  
  寇仲讶道:“可以这么快建成石堡,令人想象不到,那就不如夹道建起两座石堡,其防守之力将以倍数增强。”
  
  杨公卿欣然道:“好主意。不过最好不要由我们提出,由我私下去和跋野纲商议,他追随王世充足有十年,是王世充最信任的外姓将领,他的提议王世充较易入耳。”
  
  寇仲思索道:“跋野纲和王世充同是胡人,可能有血缘关系,又或同大明尊教有关系,该是跟王世充说话的理想人选,杨公想得周到。”
  
  杨公卿苦笑道:“周到?唉!应说辛苦才是。在战场上,拿主意的人若出问题,神仙难救。”
  
  寇仲道:“打过今天这场仗后,我对整个形势从悲观转为乐观,现在谁都该晓得我是有诚意助王世充击退李世民。现在只要能说服王世充接纳窦建德;另一方面则向窦建德痛陈利害,请他出兵来援,李世民将进退两难,陷进被动的劣境。”
  
  杨公卿沉吟片晌,沉声道:“窦建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寇仲微一错愕,好一会儿才道:“坦白说,直到此刻我仍摸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说话得体,只说该说的话,圆滑得不会惹人反感。不过他的缺点,也极可能是他的优点,是过度的自信。像攻陷黎阳后,他曾想过挥军渡河攻击虎牢,这不但代表他不把王世充放在眼内,还低估李世民的威胁。”
  
  杨公卿道:“难怪王世充怕他,窦建德攻陷黎阳,对王世充构成很大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绝无联手抗唐的可能。”
  
  此时麻常和十多名手下策骑奔至,说道:“圣上有请少帅!”
  
  寇仲和杨公卿交换疑惑的眼神,均猜不到王世充因何事这么急着要见他寇仲。
  
  徐子陵戴上“雍秦”的面具,外加侯希白那副须髯,进入明堂窝的外大堂。逢此接近初更的一刻,灯火通明的大堂人头涌涌,围着赌桌喧声震耳。徐子陵换得少量筹码,施施然在赌桌间闲逛,心中想着的却是胡小仙,只要他在赌厅角落留下暗记,明天将可联络上胡小仙。唯一担心是自己因赶往慈涧,错过与她联络的约定期限,不知是否会因而出现变化。最后还是把心一横,趁没人注意时留下暗记,以只有他和胡小仙才明白的方法,标示见面的地点时间。然后随便在其中一张赌桌赌两手,输掉近半筹码,正要离开,香风袭至,纪倩在他身旁走过,说道:“我在那间川菜馆等你。”
  
  王世充踞坐总管府大堂南端的“龙座”,诸大将段达、单雄信、邴元真、张志、陈智略、郭善才和跋野纲等分坐两旁,气氛严肃。见寇仲来到,众将均向他含笑打招呼,态度尊敬。显示他寇仲在他们心中建立起一定的地位,赢得他们的敬意。
  
  王世充将拿在手上的书简,递给站在椅后的亲兵,淡淡地说道:“给少帅过目。”
  
  寇仲大感愕然,王世充冷哼道:“这是李世民使人射进营地的书函,信是给朕的,话却是向你说。”
  
  寇仲接过信件,展开细看一遍,其他人除王世充外,显然未悉飞箭传书的内容,露出好奇神色。以李世民的作风,此信内容当然不会光是无聊的话。
  
  寇仲看罢阖起书函,哑然失笑道:“好一个李世民,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已可令圣上心中不舒服,而我则进退两难。”
  
  大将陈智略忍不住问道:“李世民究竟在信内耍什么花样?”
  
  王世充悻然道:“朕怎会因此介怀,少帅可自行决定该怎么办。”
  
  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不过谁都晓得王世充说自己不介怀,与实情刚好相反,否则不会说气话。
  
  寇仲在右方那排椅子的最后一张坐下,把信件搁在几上,拍着扶手哈哈笑道:“李世民在信内邀我三更时分到他营地见面,我究竟该去还是不该去呢?”
  
  诸将恍然。李世民这着确非常厉害,信是给王世充,话却是向寇仲说,正点出王世充与寇仲间最大的矛盾。且摆明不尊敬王世充,明示在李世民心中,只有寇仲堪作对手,王世充根本不被他放在眼内。
  
  张志干咳一声,说道:“圣上须小心这有可能是李世民布下对付少帅的陷阱。”
  
  寇仲心中暗赞,张志这句话非常得体,将话事权交回王世充手上。
  
  邴元真叹道:“这封信是非常高明的离间计,圣上勿要中李世民的圈套。”
  
  只听王世充手下两名大将争着为他说好话,当知众将对他寇仲生出倚重之心,问题是王世充心胸狭隘,理智上晓得诸将所说属实,情绪上仍难接受。
  
  单雄信皱眉道:“李世民会有什么话和少帅说?少帅若是可轻易动摇的人,今天就不会在这里和我们出生入死的共抗唐军。”
  
  寇仲心怀大慰,却知道诸将愈为他说好话,会更招王世充之忌,可是偏拿不出别的办法。
  
  王世充果然仍是神色不善,冷冷道:“这么说,诸位卿家均认为少帅不宜赴会,对吗?”
  
  一直没有作声的跋野纲道:“照我看以李世民的作风,此会绝非鸿门宴。且尽管真是陷阱,以少帅的身手,要突围逃走谁拦得住。或者李世民经过今仗,知难而退亦属可能。”
  
  王世充冷哼道:“若他是知难而退,该直接来向我提出。”
  
  郭善才道:“我还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就是李世民想弄清楚少帅的心意,然后决定应否退兵。”
  
  对王世充诸将来说,不论是追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又或像段达、单雄信和邴元真等从李密处投降过来的将领,均晓得寇仲是击败李密的大功臣,今天一仗全凭他撑着大局,所以郭善才这番分析人人认为理所当然。只有王世充愈听愈不是味道。
  
  王世充见众人大多点头同意郭善才的见解,脸色一沉,向寇仲道:“少帅比任何人更清楚你自己与李世民的关系,且说到底少帅是客卿身份,不受朕直接管辖,所以此事应由少帅自行决定。”
  
  寇仲心中暗叹,表面仍从容自若,淡淡地说道:“多谢圣上!李世民既敢约我,我寇仲就敢去见他。他对我说过什么话,我会一字不漏转述与圣上,圣上请信任我。现在我唯一的目标是守稳慈涧,其他的事既无暇去理,亦无暇去想。”他对王世充是说尽好话,给足他面子。若王世充仍想不开想不透,那是他自取灭亡,他寇仲还可以干什么?
  
  徐子陵进入川菜馆,纪倩背着众人在较僻处的一角等候他,菜馆快要收铺,再不接待迟来的客人,只余三张桌子仍有宾客,宁静安详。在纪倩对面坐下,纪倩美目向他飘过来,似恢复一贯的生机,异采涟涟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待他开口说话。
  
  徐子陵苦笑道:“小姐请先恕过在下爽约之罪,皆因身有要事,当日须立即离开长安,今日黄昏时分才回来。”
  
  纪倩一手托着巧俏的香腮,另一手懒洋洋的为他斟茶,满不在乎地说道:“是否又是不可告人的事?”
  
  徐子陵洒然微笑道:“小姐猜个正着。”
  
  纪倩放下茶壶,“噗嗤”娇笑,瞟着他道:“你倒坦白。这回你有很大的改变,不但声音好听得多,说话的神气跟以前更活像两个不同的人。差点忘记告诉你,人家记起阴小纪是谁了!”
  
  徐子陵大喜道:“真的?”
  
  纪倩不悦道:“我纪倩是说谎的人吗?不过若要我告诉你,却有一个条件。”
  
  徐子陵早知她不会如此驯服,微笑道:“小弟洗耳恭听。”
  
  纪倩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要告诉我为何你要对付池生春,然后由我决定是否参与。假如你说的话令我不感兴趣,我是不会透露阴小纪的任何事。”
  
  徐子陵欣然道:“这个要求很合理,有机会纪小姐可向侯希白询问我是否是可以信任的人,他会给小姐一个确切的答案。”
  
  纪倩抿嘴浅笑道:“不用紧张,若我半点不信你,今晚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这冤家说话,还会改找我在官府的朋友在明堂窝门口把你擒个正着,关进牢内去。那时我要知道什么事,会亲自拷问。”
  
  徐小陵给她说得啼笑皆非,知她仍是含恨在心,怪自己戳破她要学成非凡赌技的美梦,耸肩道:“言归正传,我要对付的不是姓池的,而是姓香的,小姐开始感兴趣,对吧?”
  
  纪倩坐直娇躯,秀眸闪闪生辉,柔声道:“先告诉我你究竟是寇仲还是徐子陵。我曾多次问希白关于你们的事,希白只是笑而不语,却承认你们和他有过命的交情。”
  
  徐子陵明白过来,纪倩是因上回他提起侯希白,从而猜出他是谁,所以态度大改。轻俯往前,迎上她期待的眼神,柔声道:“我应否先说两句江湖的场面话?例如什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然后说出自己是徐子陵。”
  
  纪倩忍不住发出银铃般的动人笑声,掩嘴瞪他一眼道:“不要逗人家笑好吗!我现在想严肃认真点嘛!”
  
  徐子陵心中暗叹一口气,长安可以说是另一个战场,只是这战场实在比寇仲在慈涧的战场有趣得多。寇仲是否自寻烦恼?
  
  纪倩在他眼前轻扬玉手,吸引他的视线,说道:“你在想什么东西?”
  
  徐子陵坦然道:“我在想寇仲,希望他到这一刻仍可活得好好的。”
  
  纪倩喜滋滋地瞧着他道:“你真的把人家视作朋友,不怕我害你吗?”
  
  徐子陵正容道:“我从没想过小姐会害我。”
  
  纪倩凑近他低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几晚人家都在明堂窝门外等你,因为知道你一定会来。”
  
  徐子陵生出不妥当的感觉。
  
  纪倩笑道:“你扮徐子陵扮得真像。如果我不是晓得寇仲和徐子陵正在慈涧跟秦王斗生斗死,定会给你骗得服服帖帖,现在嘛!嘻嘻!”
  
  徐子陵心叫不妙,纪倩灵活的跳起来往后避退,三张桌子共七名客人同时拔出兵器,抢过来把他封死在角落处,这些人徐子陵并不认识,全是生脸孔,看样子该是长安权贵的公子哥儿,纪倩的仰慕者,在纪倩的征集下凑杂成军。
  
  纪倩在“大后方”得意洋洋娇笑道:“你这骗子算老几,竟敢来骗本姑娘,你若真是徐子陵,就露两手给我见识见识。”
  
  其中一个持剑的年轻公子大笑道:“即使是徐子陵又如何?让我们长安七公子令他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长安岂是随便任人撒野的地方。”